诺多兰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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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靖蔺靖】山海异闻(2)第一章 鵸鵌鸟·中

上接:【第一章 鵸鵌鸟·上】

 

山海异闻

第一章 鵸鵌鸟·中

 

  “你可愿听朕讲一个故事?”


       蔺晨又细细查看完毕萧景琰的舌苔,这才带着一种不出所料的无奈点了点头:“当然,陛下请讲。”

  皇帝用指节揉了揉太阳穴,没说几个字便感到唇舌滞塞喉间干痛,这才有点后悔刚才遣退了所有服侍的人。还没等他来得及请蔺晨帮着倒杯茶,寝殿外就传来一迭声的通传,太后和皇后连宫里一应的贵妇礼节也顾不得,几乎是提着长裙一路小跑进来。静太后握着儿子的手,见他神容转好只有喜极而泣,一旁的皇后也抛下了国母之尊,对着蔺晨不住地道谢。

  “陛下还是先顾着太后和皇后娘娘吧,马上也是晚膳时间了,故事嘛,晚上再讲也不迟。”蔺晨对着皇后还礼又转向萧景琰,“蔺某留在这里,等着听就是。”

    等到萧景琰用完静太后亲手喂的晚膳又好不容易劝走了母亲和妻子,宫外已是一片浓稠夜色,蔺晨一直揣着手靠在寝殿的柱子上,恍惚间感觉自己快要打盹儿,却听见萧景琰在叫他:“蔺少阁主,你听见有谁在笑吗?”

  蔺晨忍不住在心里嘀咕,换了不明真相的人听了这话,岂不是像听见鬼故事:“寝殿里安静得很,蔺某什么也没听见。”

  “有个笑声一直在朕耳边响。”萧景琰的指尖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虚虚地转了转,皇帝有一双很好看的手,虽然俊挺有力的手指如今因为那折磨人的病而显得有些干瘪,也依然显得修长漂亮,“朕睡着的时候,醒来之后,一直都在。”

  他顿了顿,接着说下去:“朕不是第一次听见这笑声。

 

  皇帝讲的其实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一件事,八年前,也就是当年赤焰冤案的七年之后,皇七子萧景琰率军与大渝有过一场恶战。

  有关那场战争的细节,时间久远,很多地方萧景琰自己也已经记不太清。但人尽皆知的是,他率领区区两万余梁军,遭遇了大渝名将率领的九万精兵。疲战数日,以寡敌众,情况已经不能只用“不利”来形容。那是一场计划外的遭遇战,没有人会来支援他们,终于在一天黄昏,萧景琰被逼入绝境。

  那晚渝国铁骑稍缓追击放他们喘了口气,唯一的理由是他们所处的梁渝边境犬牙交错,地势复杂,彼时他们所处的地方双方都不太熟悉,饶是占尽优势的渝军也不敢冒进。萧景琰得以抓住时机,找到了一位熟悉地形的当地乡民了解情况。

  很快他就知道,他们的前方是一道两侧夹山的峡谷,只有入口,没有出口。萧景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诱敌进谷,而后施以火攻——以水以火,向来是最残忍却也最有效的战争手段,也是如他们这般以少敌多之时必须仰仗的天予之力。但很快他发现,这根本行不通。山谷不算深,只有一侧是危崖峭壁,另一侧却坡缓山柔,只要身强力壮,并非不能登上去。而且不同于林木茂盛的峡谷,那山不知为何寸草不生,是一座彻底光秃秃的石头山,完全不会延烧,也没有合适的埋伏地点。

  天亮时便是生死之期,而萧景琰毫不怀疑不用等到天亮,敌人便也会掌握这里的地形。他在夜色里立刻开始部署计策,副将用忐忑的目光望着他,却一丝不苟地完全执行了他的计划。他看得出这些将士们并不期待他们能真的活下去,也对他的计策没有太大信心,但却选择毫无条件地信任他。

  敌人的攻击不出所料在日出之时展开,萧景琰亲率精锐负责诱敌入谷。不出他所料,敌人已经摸清峡谷另一头是死路,所以不会轻易上当,而萧景琰这个并不受重视的皇子,就是梁军能给出的最大诱饵——但事实上,对方更清楚的是,即便梁军有所埋伏,一侧石山也可供撤退;如果那座石山不足以用来撤退,也是他们将率先堵死并全歼萧景琰所率的军队。

  油桶爆裂火箭纷飞的时候,渝军将领并未觉得意外,他立刻指挥军队攀登石山退离山谷,却不料梁军却并未选择迅速登山逃离,而是调转马头,死死守住了上山的石坡。萧景琰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,矛锋向处鲜血四溅,渝国人几乎被如此舍命的战法唬住,一时竟真的不能突破这层防线,直到谷内的大火愈烧愈旺,已经伤亡颇重,才终于发了狠地冲锋。

  萧景琰不得已开始退向石山,他胯下是自己亲手驯服的黑鬃烈马,臀上已中了三支羽箭,血染得马尾都粘连在一起,却兀自连一声痛嘶都没有,只管载着主人在山石上辗转腾挪如履平地。这位多年来甲胄未曾离身的皇子一手倒拖长矛在地,一手荡开佩剑,密不透风地斩落追来的飞矢,他早已血透重铠,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,他深知自己和自己的将士们都已在生死关头,虽然身体已经快到极限,却只有比以往更加勇猛。

  渝军被身后的烈火所迫,凶猛地掩杀过来,直到萧景琰所率领的精锐伤亡大半,才终于和敌军拉开一些距离。渝军也有半数登上了石山,大火无法延烧上来,正在他们涉入一片浅滩松下口气的时候,却听见大水奔流的巨响。

  那是这座山上唯一的一条河流,水势壮阔,前夜已被萧景琰派人用沙袋筑堤拦水,此刻骤然崩堤决坝,浑浊咆哮的河水怒龙一般自山腰激冲而下,任是多么骁勇善战的铁骑军队,都在瞬间被拉朽摧枯。

  谷内燃火,峰顶泄洪,山上虽然没有草木,却现成就满是滚石。萧景琰不得不分兵把守谷口,此刻并没有足够兵力,但居高临下的万箭齐发加上奋不顾身的拼死作战,也足够封杀渝军渺茫的生路。

  山间谷底瞬时变作炼狱,一时间人的惨叫与马的痛嘶混杂在一起,映照着升腾的火光,与浓雾硝烟之下黯淡的天色。

  ——正是这一役,挫败了大渝自梅岭之战后逐日重振的军威,梁渝边境之危顿解。萧景琰虽在朝堂之上仍备受冷落,却在边关军旅中威名大振。

 

  惨胜过后伤亡过半的梁军便在那座石山上驻扎休憩,萧景琰用匕首剜了伤药,心痛地抹在坐骑后臀的箭创上。那马战时忠勇,此刻倒开始发脾气了,连连跺着蹄,还不顾臀上有伤直尥蹶子,仿佛攒了一肚子的火在撒娇一般。

  萧景琰自觉理亏,好声好气地安抚自己的坐骑,等哄得那匹烈马上好了药,他也早已累得够呛,甚至没来得及吃点东西,便靠在拴马的石块上沉沉睡去。

  他做了一个朦胧的梦,梦里有隐隐约约的笑声,并不可怖,相反还颇为悦耳。

  有个声音问他,这样的战争,你有愧有悔吗?

  萧景琰回答,我守我江山国土,何愧之有?

  彼时他熟睡的地方惨烈不堪,从谷底到山腰到处是看不出面目的焦骸与泡胀的浮尸,夹杂着断剑残矛与破裂的旗帜。四下里充斥着死亡的气息,却并没有什么鲜血——因为无论是被烈焰烧干还是被河水冲净,都是不会留下血迹的,唯有那些痛苦与痛苦之下的绝望,还萦绕在这座不高的山上。

  你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屠戮你的同类,你就没有一点愧悔之心吗?

  韩信淹龙且,周瑜烧赤壁,何尝有谁是能有不战屈人之兵的选择,而偏要行此杀孽重重之事的?战端既开,杀伐既不由人,亦不由天。

  非此不可,不胜就败。没有错,不后悔。

  那问话和远远近近的笑声一起沉寂下去,萧景琰也被士兵走动的声音吵醒,从醒来的一刻起,便不再将刚才的梦放在心上。

  他那时候当然想不到。

  “西水行百里,至于翼望之山,无草木,多金玉。”

 

  大抵大多数生杀予取之人都曾有过自我的矛盾与斗争,随后又会自己想通,所以他再没回想过这个荒诞的梦。直到时过境迁,他在失而复得的安稳睡眠里又一次听到这笑声,才将这段几乎已经遗忘的旧事,从记忆尘封的卷牍中重新翻找出来。

  在蔺晨离开梁宫、他被无法入睡的痛苦折磨的昏昏沉沉的那段日子里,萧景琰曾在恍惚间看到那座寸草不生的石山,看到大大小小的岩石之间,白衣墨发的身影。

 

  “——朕曾对先生说,朕不信鬼神之说。”

  萧景琰低头喝了口蔺晨好心倒给他的茶,苦笑着摇了摇头。

  “但此刻倒由不得朕不信了……多亏有先生,才救得朕这恶疾。”

  蔺晨一直靠在一旁听得极认真,此刻听到对方谢自己,却面色不善地摇了摇头。

  “说这话还早,陛下这病,只怕还没这么容易过去。”

  不等萧景琰有什么疑问,蔺晨突然发问:“陛下,你此刻依然觉得,对那样的战争无愧无悔?”

  “当然。”

     萧景琰答得很迅速,声音还有些沙哑,却透着斩钉截铁的坚定。

  “朕深恶朝堂勾心斗角,却深明兵者诡道;朕痛恨滥杀无辜,却从不在战场上容情半分。”

  “大丈夫生于锦绣,身担重责,披甲执锐,便当肝胆忠国,保一方平安。若朕在战场上对敌有丝毫仁爱,身旁卒甲将士,便不知要搭上多少马革裹尸、身首异处;身后梁国父老,更不知要添上几多流离失所、家破人亡。”

  “朕有朕坚持的东西,若今日之事乃杀伐业报,朕受之无怨,这也没什么。但若不能守住心中道义,朕自多年前,便早无颜统领大梁三军。”

  蔺晨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,忽然哗的一声展开手中的扇子,展颜一笑。

  “唉,以前那个谁,也跟我说过差不多的话,怪不得你们是挚友。”

  琅琊阁的少阁主用折扇掸了掸自己宽大的袖子,笑着吹了吹额前垂落的刘海。

  “他没说错,我也没看错。”

 

  恰如蔺晨所说,萧景琰的病在缓和了不过三两天之后,再次汹汹卷土重来。这次情况愈发恶化,别说是泡水,蔺晨逼着他生吃鸟毛也不管用了。

  朝野上下再次陷入了恐慌,蔺晨却跟蒙挚和静太后说,大家姑且安心便是,陛下好歹睡过两天好觉了,现在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。蔺某既然出手救他,半途而废实在说不过去,总归是熟门熟路,蔺某再跑一次就是了。

  撂下这话后他再次独自离开梁宫,一样的白衣墨发,一样的不知所踪。

  蔺晨自己知道,话虽这么说,但他这一去,有些事不是做不到,而是做不得。

  ——可不管做得做不得,也必须要做了。

 

  蔺晨再次来到萧景琰口中那座光秃秃的石头山上,坐在那条曾淹没过数万渝军的河水边上,擦自己的剑。

  他的剑形制古朴殊异,没有血槽,锋刃薄如蝉翼,剑身却厚重沉实,雕着繁复难辨的花纹。

  清澈的河水从寒凉的剑身上流下,从蔺晨身周的石林里,远远近近,高低起伏,响起很多鵸鵌的笑声。

  随着碎石滚动的声音,有一只漂亮的鸟儿从石块的阴影里走出来。三首,六尾,斑斓异彩的羽毛在把阳光都切割成绚丽的色块。

  它张开翅膀慵懒地扑扇了几下,在蔺晨身边的一块圆石上蹭几下爪尖,三个脑袋优雅地依次歪歪,然后中间的那个开始嗓音清亮地跟他讲话。

  蔺晨,你本不该插手这件事的。

 

  —TBC—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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